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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

那天, 我重回最後上班的地方。距離上次到訪, 至少已有年半, 或者兩年。 如同昨日的熟悉感覺, 由落巴士送車尾開始──遙看著那停在路邊的村巴, 我在下巴士的人堆裏擠, 心裏著急, 等我呀等我呀……這時候, 村巴就緩緩移動, 然後加速, 最後把我遺棄在刺烈陽光下的路邊。同樣的片段, 那幾年, 三五七天就會重演又重演。 餐廳依舊開揚, 奶茶芝腿治的味道依然, 改變在微小的細處, 例如砂糖換了獨立包裝。好久沒見啊…是呀好久沒見了….熟悉的臉依然熟悉, 有如昨日, 雖然有些名字, 我都記不起來了。 接待處的同工一個認識一個不認識, 不認識的那位似乎等著我過去報上名來, 我向認識的那位微笑點點頭就直走入辦公室門口。走上樓梯, 空間的氣息, 依然熟悉。 一樓, 人煙稀少。 二樓, 間格略變, 好像比以前更開揚。認識的同工, 坐在不同以前的位置, 展露熟悉的笑容。粗略印象, 不認識的約有一半, 坐在離職同工的座位中, 每當走過, 我就禁不住, 記起他們, 音容宛在。 三樓, 那人人未到聲先到:上次你一個重拳砌我衣家比我砌番你一拳。像昨日的事。好呀, 黎啦。那人當然不敢, 別個頭走了。 正事辦完。已經沒有所謂我以前的座位, 慶幸還有老朋友, 讓我稍為停註逗留。 一樓, 人煙依然稀少。某個間板後, 隱約出現一個熟悉的額頭。約了朋友, 時間不夠, 來不及過去問候。 猛烈陽光下等候小巴, 一個人影忽然從身後出現, 竟然就是那熟悉的額頭。 幾個不同年代認識的老朋友, 因為這個老地方, 難得一聚。雖然燒肉太肥, 時間太趕;煩惱太多, 關心太少;那頓午飯, 依然甜美。 一切有如昨日。就像把舊時的最後一幕, 凝固──把中間的日子, 抽出──再把今天, 剪接上去。好像可以無聲無色, 一切繼續。 老地方的那個早上, 到今天還在心頭盪漾。 特別記念那些, 下垂的肩膊, 緊皺的眉頭。朋友, 加油。

旁觀他人的痛苦

讀《明報星期日生活》, 一個人物訪問版提到新聞工作者有時難免是「旁觀他人的痛苦」的職業。 近幾天都想起一套舊日本劇集《新聞女郎》開頭的一幕: 著名女主播新婚不久, 丈夫就在交通意外中身亡, 而這段突發消息, 也剛交到正在報道新聞的女主播手中, 鏡頭前的她, 面不改容的把丈夫的名字讀出, 非常專業。 丈夫兒子從熒幕中知道消息, 難過之餘, 看到後母這種「非常專業」的態度極度厭惡, 從此二人心存芥蒂…… 我不善於收藏情感, 更不善處理哀傷, 但太了解自己, 所以早就不以「新聞」為業。只是, 現在仍免不了一些採訪工作, 而且還要直視別人的哀傷, 和一顆一顆掉下來的眼淚…… 一般來說, 只要做好準備, 包括抽離的心理, 和足夠的紙巾, 通常都會把訪問順利做好。 那一個下午, 在落地玻璃旁的小小咖啡角旁邊, 刺熱的陽光像舞台的射燈聚焦在我的座位, 使我熱血沸騰。背光的那位媽媽輕輕細說孩子的消逝, 豆大的淚珠像透明的玻璃珠一顆一顆沿著面頰掉下來, 我裏面的媽媽心腸, 就失掉了從容…… 那天忙碌, 我做的準備的確不夠。我不專業, 但若要選擇, 我還是寧願, 與他人同經苦難。 只是, 太苦了, 這些訪問還是不要做太多。

動物預言

圖片
如無意外~~ 快將出版!!

大象飛走了

那夜, 聽著老了的林子祥在唱 路上, 一切如幻象, 與奮沒法抗, 尖聲高聲叫嚷!... 歡呼似是熱浪, 醉意令人狂, 同舞蹈同狂歡, 天快亮!... 我的腳幾乎動起來了, 右後右踢左踢, 右後右踢左踢...... 那是龍舞的舞步口訣, 不斷跟著節拍, 腿像上了摩打, 愈跳愈快。 有時人龍會斷開, 分成小龍, 跟著龍頭互相穿插包圍, 有時一條龍把另一條龍包圍著, 另一個龍頭找不到出路, 人龍只能原地踏步, 或是亂了腳步, 唯有停止, 變成死龍; 有時是人龍太長, 龍尾的早已在龍身扭來扭去時跟不上舞步, 被迫放棄。 所以到了 問月光, 問月光, 誰人能將酒喝光...... 最後一句時, 好多人已經被迫出局。 但跳舞無沒所謂輸贏, 音樂完結, 全部人都為剛才的緊張舞步興奮起鬨叫嚷。 在中學時代的土風舞同樂日, 龍舞通常是高潮項目, 把參與者的情緒推至高點。 尤其是用阿LAM的《狂歡》版本。 還有秋季大旅行。 同學們都煞有介事的捧來一部cassette機, 愈大部愈大聲愈有氣氛, 一組人輪流做苦力, 由出發播到解散。 那時, 最熱門的當然有阿LAM的歌。 後來, 剛畢業的我成功進入那間我一直崇敬像會飛大象一樣夢幻的機構, 負責廣告推廣, 提著載滿印製精美的廣告價目表的手提袋, 走訪不同公司sell那本我青少年時代就莫名地熱愛的雜誌。 有次去到山林道橫巷某唱片公司, 在接待處等候時, 戴著黑超的阿LAM黑黝黝的出現, 滿身散發著陽光。那是他的黃金時代。 熒幕上的阿LAM老了, 偶然還擔心他氣喘喘的跟不上急促的快歌拍子。 我老了。 那本雜誌也死了。 腦海中的陳年記憶卻仍鮮活, 而且永遠年輕。 每次聽到 童年時逢開窗, 便會望見會飛大象…… 心頭總感到一點熱。 大象飛走了。

mama day

兩父子帶著七八粒蚊叮的戰績,從停車場親子洗車回來, 紅腫幾片的小肥腿竟還興高采烈的蹦蹦跳著, 像想到了什麼偉大構思一樣才踏入門口已急不及待的向媽咪述說。 ──媽咪, 我已經決定, 母親節果日, 你買意粉返來煮, 我地一齊慶祝母親節。 媽咪瞥了爸爸一眼, 心裏納悶。──是你們洗車時一起商量的嗎? ──不是呀, 是我自己決定的。 ──不是你, 或者爸爸為媽咪煮, 讓媽咪享受嗎? 爸爸打圓場──到時一起出街吃啦。 ──我第時會買MOMIMOMI按摩椅送給你的。 ──幾時? ──遲D先啦, 等買了大D既新屋先啦, 衣家無位放。 仔仔, 你的好意, 媽咪心領了。 記念每位媽媽。

他的床在窗邊, 每次我去到, 都不禁說, 這裏風景真好。 我只能這樣說, 聊作安慰。 從這個窗望出去, 本來是海。不是遠遠望到的那片海, 是在樓下, 你向下望, 那些大廈、馬路、天橋, 以前都是海……那裏有個情人島...... (情人島?好浪漫啊) 我和你媽在那裏划艇, 游水......你媽學游水就差極, 學來學去學不會, 她呀妹就比她叻。學車一樣, 學不會, 手忙腳亂。 坐在床邊的她似乎一直低著頭, 沒作聲, 我站著看不到她的臉。 現在有司機不是更好, 隨傳隨到。我只能這樣說。 她這才笑了笑, 輕輕說, 我們三母女最好。 情人島。 如果不是他說, 我從來不知道。 那是他(們)的回憶, 個人的, 或許也是集體的, 只是後來者如我, 不知道。 有些事物, 因為不曾被述說, 記錄, 有天將永遠消失, 在時間長河中化成透明。例如, 我漸漸明白, 關於「皇后」的事, 保留的價值, 雖然我沒半點所謂的集體回憶。 昨晚電視特輯談記憶, 那個雕塑藝術家, 在造正在耍太極的媽媽雕像。貼在牆邊的是母親不同角度的相片, 每一個細節, 透過他靈巧的手, 活現一個微型版媽媽。 從前沒好好待媽媽, 現在她患重病, 在還能的時候, 要好好為她做一件事。邊造, 腦海裏邊閃過一幕幕的片段……談的時候, 忽然激動流淚。 他還用筆記寫寫畫畫, 錄影, 用盡各種方法, 把生活的細節好好記錄, 怕忘記。 每當創作, 甚或所謂虛構, 其實並非無中生有, 而是回到過去的現實裏尋找, 是往日記憶的再現。 記憶的抽屜收藏得愈豐富愈繁多愈仔細, 愈能方便取用, 愈能將註定消失的重新活現。 於是我寫, 而且愈細緻愈好。

探病

握手。 為什麼他總要和你握手?我猶豫了一會, 只能說, 不握手, 難道要抱。 他默然, 想必也在想, 也是的, 難道抱。 我還一直在想, 那已是他最親密的接觸了吧, 握握手, 是表示親切的盡頭。 我在記憶的抽屜翻箱倒籠一樣的尋找, 慶幸還有, 那更親密的接觸。 他在我的後面用寛大的膀臂包圍著我, 那時我還小, 是初學單車的年齡, 但當時不是在學單車, 我們一起坐單車, 都是乘客, 下船後由碼頭回鄉。我坐在單車「司機」的後面, 他在最後, 抱著我, 保護我, 免我掉下。 跟著, 都長大了, 難道還抱抱。 醫院。 我記得以前都很怕, 因為幾乎都是難過的經歷, 好幾次, 接到消息, 一去就是深切治療房, 心情來不及轉換, 難過得很。然後不久, 就要永別。那時, 每次入去之前, 才到達醫院門口聞到氣味, 就要停下來, 躲在一旁, 預備心情, 免得病者更難過。 實在不懂得探病。 如何安慰病者, 以及站在床邊的親人, 總是拙口笨舌。而其實, 那種時刻, 言語好像也失效, 不能太多或太少, 還要意會, 用心靈感應他人的需要。體貼的身體語言可以是直接的關懷, 只是慣性的拘謹, 人都變得硬崩崩。 年紀漸長就習慣走入醫院, 而且, 有愈去愈密的趨勢。 不是麻木, 只是不輕言難過。難過日子也要過。 在床邊, 談病況, 竟也免不了懷舊, 數算過去的日子。 後生果時, 剛出軍營, 駕著哈利電單車, 一架Benz從太子道駛出來......車都無事呀, 係我條骨斷了......拿, 呢度...... 還要扯起睡褲到大腿, 給人家看。 笑談死亡。 我知道, 他對她說過, 以後的安排。不是因為這次, 而是, 他習慣久不久就預告自己的死亡。 十年前, 迫著要搬新居, 他說, 不要裝修了, 計到盡, 幾年後還不是要死。 那天, 他隨口對她說, 記著要撒下海, 免得以後大家麻煩。 當然, 也只是隨口說說, 像他面對人生, 一直都是浪盪隨意。病床上的他, 罵人還是中氣十足。 臨別時, 和我握手, 那隻大手, 又粗又硬的大手掌, 還是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