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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寶箱

2009年倒數的最後幾天,八歲的A仔忽發奇想:「媽咪,不如我們一起寫下新年的願望,然後放在『時間寶箱』中,明年完結時再拿出來,看看誰的願望成真……」於是,A仔、爸爸和我各自在小紙條寫下了願望,為保持神秘,大家都不准偷看。 十二月底的某天,A仔提醒我們:「還記得你許下的願望嗎?有沒有成真呢?」我才記起了屬於我們的「時間寶箱」。眨眼間,2010年都過去了,如往年一樣,發生了很多事,仿如昨日,卻又來不及細味;有些東西失去了,卻也得到了很多。 年初搬到新居,正式來一個舊生活的「盤點結算」。地方太少,物事太多,不能完全留住,只好打包成回憶,好好存放在腦海的深沉角落。 年少時像戀物狂,甚麼東西都好像充滿意義,載滿感情,似乎覺得若扔掉了,連附帶的感情也會消失。於是盡可能將一切留住、收藏,企圖為未來充滿可能的自己擴展美麗的版圖。 很多事情是要到年紀漸長才能有所體悟,時間流沙的經年沖擦之後,真正在意的自是長存心底;忘掉,被忘掉,恐怕是不值留戀──我如是安慰自己,也如此,能對過去寛容。 年終回望,數算日子,還是感恩的多…… 有些日子不易過,但在軟弱中,更會懂得從生命力量的源頭支取力量,親近天父更多; 壞消息會在毫無預兆中忽然臨到,親愛的朋友陸續被癌魔纏上,我們禱告、守望、互相支持,記念各人在生命不同階段中相知相遇的情誼; A仔的學習愈見複雜忙碌,G女轉眼快要參加報考幼稚園的遊戲,忙碌的媽媽在照顧孩子和打點家庭之中幾乎遺忘了自己。孩子的成長高度,見證了時間的刻度,能夠在寶貴生命的培育中有份,我感到深切榮幸…… 今年,或以後的數年、十數年,我們又會將新的願望投進「時間寶箱」。然後數十年後的某天,當爸媽都隨時間流沙前往另一個世界,A仔忽然心血來潮,和他的孩子從舊物堆中找回這個封塵的寶箱,逐一翻開裏面的小紙條,細看那些哪怕是已經成真或尚未實現的願望,我深信,他們必然會為我們曾一起經歷的生命,深深感恩。 ~~刊於《關心》〈打開心窗〉

呼‧吸

忽然間,好像人人都在重新學習「呼吸」。 早前一行禪師在港開講座,主辦禪修營,參與者不乏知名人士,報章廣泛報道,專欄作者寫經歷體會。說來說去,都是談關於「呼吸」的道理──專注呼吸。 說來簡單,怎麼做起來卻如此艱難?那不是初生下來便無師自通的生存技能嗎? 記得G女初生的那段日子,緊張媽媽晚上總是睡得不穩,無時無刻,都在專注於她的呼吸。有時聽到她忽然像「哮喘」一樣發出「嘶嘶吓吓」的響聲,小小的鼻孔好像被甚麼堵塞了,擔心她隨時不能呼吸。到健康院檢查,檢查的護士淡然說,可能呼吸系統發展未夠好,也可能是對陌生環境的過敏反應,總之就是初生兒的普遍現象,媽媽你不用擔心啊! 有時夜半忽然醒轉,聽不見任何聲響,又突然恐懼起來:孩子還有呼吸嗎?連忙用手指探探她小小的鼻孔……還有氣息,嚇得我。那些日子,孩子的一呼一吸一舉一動,都牽引著媽媽的心。 另一次,曾深深牽動著我的,一個人的呼吸──彌留前的爸爸。那個深夜,病房的燈都關上了,為免影響其他病人,護士拉上了爸爸病牀的牀簾,只開了牀頭一盞小小的燈。我獨個兒坐在牀邊,無法看清楚爸爸的臉,只隱約見他微微張著咀,像要用盡生命僅餘的力量,集中精神,努力地做好人生裏的最後一件事──呼吸,他的喉頭像燒沸水一樣發出一陣陣「咕嚕咕嚕」的聲響。我有時閉目養神,只要聽著爸爸特別的呼吸聲,知道他還在,心就安了。 最近上堂,學習默想。在背景音樂下,我們在座位中放鬆身體,深呼吸,聽著導師的引導: 「……在下個深呼吸時,感謝自己有能力呼吸,感謝你得自呼吸的能量,感謝自己活著……」 當我們一息尚存,一呼,一吸,都存感恩的心,專注於上帝給我們的恩典,外面紛雜的聲音,漸漸退去;拉扯我們的愁煩,漸漸遠離;重新愛惜,這個單純的自己,感受生命的美好…… 我想起一本書──All I really need to know I learned in Kindergarten (By Robert Fulghum),所有我必須知道的事,早在幼稚園時就學會了。不是嗎?生命裏一些的重要事情,其實早在我們出生時就已經學曉了。

聲音

當我閉上眼,切斷外來的刺激,本來沒有開關系統的耳朵也漸漸被引導,進入另一種狀態,而身體,也開始感受到裏面的感覺,心,聽到裏面的聲音…… 喧囂不止的聲音充塞我們的耳朵,我們即時反應,有時來不及沉澱…… 某天,突然吐出了兩個字的「粗話」(有點粗魯的詞語,並非侮辱人的粗言穢語),自己都有點訝異──怎麼如此激動?身旁的A仔急不及待提醒媽媽:你講了「粗口」。我糾正他:媽媽的確講了稍為「粗俗」的話,但那不是所謂的「粗口」,只是遇到一些令人氣憤的人和事,禁不住要宣洩一下吧! 是這樣的──那天看著新聞報道,行政會議召集人梁先生提出疑問:為甚麼首位中國獲得和平獎的中國人不是已故領導人鄧小平?跟著,我的口就吐出了兩個字。 其實之前還有一件事──趙連海被判刑兩年半。電視熒幕上,寒風中,他的五歲孩子一臉純真地舉著「爸爸回家」的標語,他的妻母在法庭外哭著呼冤,其他「結石寶寶」的父母拉著橫額表示支持。據報道,他們的孩子仍需繼續接受治療,但他們至今未得到分毫的賠償……跟著,我把抱著的「咕臣」狠狠地扔在梳化上。 本來誰得和平獎我並沒有甚麼意見,只是想起仍在「冤獄」中的劉曉波,還有為追究汶川大地震人禍責任的譚作人,現在又多加一個趙連海,還有數不清的「冤案」,無數維權人士得不到好下場,心裏有種無法言說的憤慨。 我們的「人民總理」不是曾憂心戚戚地說:三聚氰胺我們一定要檢查到底!汶川地震我們一定要追究責任!早前當他訪澳時,非常親民地和一眾退休嬸嬸跳羽扇舞,跟著又問候路旁八十歲的婆婆,我就忽發奇想:如果可以在扇上貼上趙連海判刑的剪報,當他瀟灑地揚開扇子的時候……如果那位八十歲的婆婆從口袋中遞上有關譚作人的報道……當然只是妄想,變成現實的話只會發生多兩宗「冤案」。 在無奈與無能為力之中,我只能閉上眼,等候,聆聽。 如果能夠發聲,我願為下一代的未來世界,爭取公義、和平、自由,義無反顧。 (這篇文章, 被抽起了, 因為題材敏感, 明白的. 即然如此, 就貼在自己的井底, 至少這裏, 比較安全, 不經審查.)

打包回憶

離開之前,走到每個角落都禁不住想,有甚麼遺漏,有甚麼要好好存留,生怕有些甚麼東西就此失去,追不回──這個曾留住我們十多年腳步和氣息的地方,將不再屬於我們。 眼前的不只是一個馬桶、殘舊的地板、發霉的牆紙,而是,我們共同創造的生活,起起伏伏的日子,零零碎碎的片段。在倒數的日子裏,忙不迭去追憶一番。 地方太少,物事太多,不能完全留住,只好打包成回憶,好好存放在腦海的深沉角落。然後,撕掉、銷毀、拋棄、捐贈,或扔到廢物筒、回收箱,就讓它們隨遇而安,遇上新主人也好,回歸大地也好,總之一個階段的任務,暫且完結。 年少時像戀物狂,甚麼東西都好像充滿意義,載滿感情,要能觸著摸到,才感實在,似乎覺得若失掉了,連附帶的感情也會消失。於是努力爭取,盡其所能將一切留住、收藏,企圖為未來充滿可能的自己擴展美麗的版圖。 當有了孩子,不得不為新生命騰出新的空間,在不斷取捨衡量中,才稍為迫出了生活中的重要優次,能放下的,能捨棄的,無論何等依戀,也無法刻意留住。 當發現自己的好幾個十年在無聲無色中俏然遠去,當察覺與生命終點的距離愈來愈近,在愈覺短促的日子裏,審問自己究竟還想留下甚麼;或是當自己有天霍然消失,不想留下甚麼…… 移動窩居,彷如一場生命的盤點。在全新的空間裏,我們有機會將一切重新整理,而且在不斷棄與留的連場抉擇中,好像也重新理清生命的重點,有些事情需要坐言起行,有些則不得不來一個乾脆的了斷。 當我正在欣賞家人送贈的全新高清電視,熒幕上不斷播放上海世博高科技美麗世界的景象。然後畫面一轉,汶川地震兩周年,生還者如何帶著淚水度過居無定所的日子,七百多天度日如年;高清放送的,是面上鬱鬱的愁容。 想及汶川,想及青海,頃刻的搖動,人們的一切,包括親人,剎那灰飛煙滅。剩下的,只有回憶。 此刻,毫無疑問,我們擁有的,實在太多。太多。 一切都能在瞬間消逝,我們爭取,我們存留,又是為了甚麼?

歪斜

「天吾想,自己一定有什麼不正常的、 歪斜 的地方。」《1Q84—BOOK 2》 歪斜,用來形容人裏面的某種不正常,最初也是從村上春樹的小說中讀到。在他的小說中,可以說幾乎大部分角色都是 歪歪斜斜 的,只是程度上的分別。對我來說,村上小說的吸引力,就是這種能看穿表面皮相,透視人類陰暗面的視角,以及能將引起 歪斜 的前因後果細緻刻劃出來的筆法。 早前一對父子在公園遊玩時被人斬傷,三歲子重傷身亡,六十多歲老父亦受重傷,結果犯案者被判入住精神病院,專家認為這亦等同於不同形式的終身監禁了。這名精神病者說當時聽到有把聲音叫他出門去斬人,當他見到那對父子,覺得容易下手,就此而犯下無法彌補的重罪。這可說是 歪斜 得較明顯的例子。 是甚麼導致他今天 歪斜 得脫軌?他的成長歷程裏是否發生過甚麼搖撼心靈的事情?他身邊的人曾否在他稍離偏離的時候扶他一把? 看電影版《20世紀少年》〈第3章〉,覺得結局是神來之筆。經過「朋友」多次企圖毀滅世界的反社會行為,已變成中年人的主角健次終於出現,並揭開「朋友」的真面目。 為甚麼會有「朋友」的出現?健次心知肚明,誓要冒險透過時光機器回到過去。小學時期的那一幕重現眼前:「那人」被老闆婆婆誤會偷了玩具,一把捉著教訓他,身旁的同學亦追著取笑他是小偷是壞蛋,不斷戲弄他,戴著面具的他無力反抗。他從此不敢見人,覺得自己的生存毫無意義。 健次躲在一旁作為旁觀者,看著代罪羔羊被人欺負。原來,他才是小偷。中年的健次回來,責問兒時的自己:你有資格取笑他、責備他嗎? 是健次對這個無辜者的虧欠,令一個本來無知脆弱的小孩子從此歪斜地成長,因而製造了「朋友」的出現。兒時的他內心交戰,經中年健次的鼓勵,終於踏出了當時沒膽踏出的一步──他走到婆婆跟前道歉、自首。 然而,只有在創作故事中,才可以將舊事扭轉,將歪斜的部分修正。現實裏,我們仍然在 歪歪斜斜 的世界中生活。 我們的人生中,曾有多少像戴著面具的「朋友」一樣在身旁擦肩而過,當他們 歪歪斜斜 地走著並不經意地踏到你的腳跟,我們是在他背後皺眉責備他,還是伸手輕輕地扶他一把?

此路不通

有時我會推著嬰兒車,和G女到商場內的地庫超級市場買東西,那個商場我很熟悉,知道那兒可讓嬰兒車通行,那裏此路不通。那天,當我如常以「倒後」的姿勢站在扶手電梯上,然後拉著嬰兒車準備下地庫,怎料,嬰兒車一邊前輪忽然卡在上一級樓梯,整架嬰兒車向右傾斜,幸得上面的女士俯前扶著嬰兒車,才避免了嬰兒車翻倒的危險。 到達地面時,我的心仍在呯呯亂跳,女士沒說甚麼,向我微笑便走開了。如果她是我媽媽,必定會在我耳邊停不了地叮嚀:下次不要這樣推著女兒用扶手電梯呀怎麼不搭升降機呀不要再來這家超市啦…… 我知道我明白,但這間商場沒有升降機直達到地庫,所有人──無論用手推車還是坐輪椅,都得使用扶手電梯或走樓梯。有一次,看著一位坐輪椅的伯伯停在扶手電梯旁,兩個親友小心翼翼地扶著雙腿無力的他準備踏上電梯,過程中無可避免地阻礙了後面等候的人,留意到他人厭煩的目光,其中一個親友急忙致歉,一手扶著伯伯一手將輪椅移到一旁,後面的人隨即匆匆而上。 我們當然可以不來這個不方便的地方,但我想說,我們都有選擇來與不來的權利。 每次我推著嬰兒車尋找可以通行無阻地到達某個目的地的路徑,總會同時想及坐輪椅人士的心情,偶然遇上「障礙」,我還可以發揮「小宇宙」捧起幾十磅的嬰兒車連G女走上十多級樓梯,殘障人士又如何能忽然從輪椅上站起來? 從我這個推嬰兒車的媽媽的經驗和觀察所得,一些新式的商場及建築,對建立一個無障礙環境有較周詳的考慮,顯示了這個城市某方面的進步。然而,無障礙世界應還包括無形的方面,例如對殘障者的接納與關懷,尊重每個獨特個體的權利。 乘坐小巴時,每次經過街市前的中途站,總有很多挽著大包小包甚至拿著載滿東西的手推車的婦孺在排隊等候,有時一個婆婆跌跌撞撞地拉著手推車登上小巴,司機滿有耐心地說:「阿婆,慢慢呀,小心唔好跌親呀!」雖然聲音很大,聽來卻很溫柔。混雜各種魚腥味鮮肉味與汗味小巴內,同時也彌漫著愛。 基督教週報〈童話人間〉

學習放手

作為父母,著緊之餘,也要學習放手,但鬆與緊的拿掐,真是一大學問。 自A仔升上小三,我們放手讓他自行收拾書包。別看這是小事,原來對一個七歲孩子來說仍是困難的功課。才一個月,已有三個「欠」──無論欠帶、欠改正、欠簽通告,總之功課不齊全就算「欠」。一個學期八個「欠」,記缺點一次。 手冊上這個小小的紅色「欠」字,足夠刺激家長的神經細胞,稍為情緒不穩,必會無名火起。班主任提醒家長,就算嘗試「放手」,也要循序漸進,最好在暗中替孩子覆檢書包,確保他沒有遺漏。真是「溫馨提示」。 其實媽媽心裏暗自掙扎,若他能學懂著緊自己的事,知道自己的責任,就算結果「欠」得夠多,記一個缺點在成績表上,吃吃教訓,又有甚麼問題呢? 好不容易捱到上學期結束,六個「欠」,抹一額汗,重新開始。沒想到,下學期竟然每況愈下,加上最近搬家,全家一個字總括──亂,實在也難怪他──五月未過,已有七大個「欠」。某天,班主任在手冊上夾著兩張便條,這次提示沒那麼「溫馨」──A仔自行簽署通告,即是冒家長簽名。 我看著那個拙劣的假簽名,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但我仍得一臉嚴肅地問他:「你知不知道這是十分嚴重的違規,老師本來可以足夠記你一個缺點。」他點點頭,沒作聲,看來也在觀察我的反應。 老師有沒有向你說甚麼?他答道:「說了很長篇的教訓」。即是甚麼?「很長,忘記了……但我記得主旨:這樣的行為,未來出到社會是犯法的。」既然他明白,我也不用多說,只向他強調,犯一次這樣的事,比起欠交八次功課,後果嚴重得多了。藉著一次可以糾正的錯誤,讓他學懂重要的一課,總比日後犯上無法彌補的錯失划算得多。 想起幾年前教他踏單車,燦爛陽光下,學的和推的都汗流浹背。我偶然放手,他搖搖擺擺的跌倒了,我又伸手扶他一把;如此跌跌扶扶一個下午,到了太陽西下,他就忽然像上了摩打一樣獨個兒踏得遠遠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抹抹汗,安慰地笑了。 終於它們升上了空中,它們需要更長的線,你就繼續放線,好讓它們飛得更高更遠。但是每轉一次線團,心中雖是快樂,卻摻雜著無限惆悵。因為風箏變得愈來愈遠,你知道不用多久,這美麗的成品就會在一剎那間斷了連在你手中的線,單獨自由的遠走高飛。到那時你就知道你已經完成了你的工作了。 --Emma Bombeck 父母在沮喪與驚喜交集中,在抓緊與放鬆的之間,看著風箏乘風而起……

陽光小小姐

「奇女子」狄娜病逝,電視重播她的人物專訪。被問及女兒(現在是兒子)變性的情況,她回答:當她有做得好,值得讚賞的事情,我會樂於說,我是她的母親!當她做了一些令你有疑問的行為,我會成為她的朋友…… 聽到這一段,腦海裏忽然想起電影《陽光小小姐》。 一個搞笑家庭長途跋涉駕車跑到老遠為要達成小女兒的願望,參加陽光小小姐選舉。參賽當日,眼見前面的小佳麗都像芭比娃娃一樣可愛,加上又習耍又勁歌熱舞地得到全場熱烈掌聲,爸爸和哥哥由心情興奮到後來面如死灰,一起匆匆跑到後台,勸退妹妹。正盡最後努力替妹妹打扮的媽媽一手攔著他們…… 「只差一步吧,為甚麼不能讓她達成心願?」 「讓她出台的話,只會出醜,對她做成打擊!」 「就讓她做回她自己,勝敗不是問題……」 這個四眼的小肥妹出場時還一臉怯生生的,當音樂奏起,卻是充滿自信,儼如脫胎換骨。當你正期待她將會耍出經爺爺秘密特訓的超凡演出時,沒想到來的是一個反高潮,叫人笑出眼淚…… 那其實是一個非常難堪的場面。台下的觀眾目瞪口呆地忍受著這個看來不自量力的孩子,如果你是在場的父母親人,或許也會難受得想找個角落躲起來,甚至羞於承認和她的關係。 然而,首先女孩的爸爸,然後舅父,哥哥,一起加入撐場;媽媽的掙扎最大,也有內疚:是否作出了錯誤支持?但受到感染,為了家人,也賴理別人的眼光。這個搞笑家庭的可愛,在於那份對家人全心全意的接納和支持──無論他們的行勁看來是如何的滑稽可笑。 雖然落選而回,結局卻是充滿陽光的歡笑,小女孩早就是名副其實的「陽光小小姐」。就算自己是何等的其貌不揚,成長路途又崎嶇不平布滿沙石,甚或風雨飄搖滿路泥濘,只要身邊總有張開雙臂無條件無時無刻等待你接受你擁抱你的家人,就能擁有陽光般的溫暖和幸福。 當子女的生命中出現了難以理解叫人難堪的情況,作為父母,在質問、批判、否定、嫌棄以外,的確還有另一些更體貼更積極的回應,或許足以改變一個人生命的色調。 ~~刊於《基督教週報》

痛苦的禮物

因為「媽媽手」發作,再去做針灸。經過上次的神奇治療,這次乾脆連左腿筋痛的舊患也一併醫治。 那始終是一根針,刺下去的時候也會痛。哎吔!刺的是膝蓋,也會觸及腳趾頭的反射神經。 「雪」一聲痛,陪隨著的是一種觸電般的快感。然後躺著不動約半小時,針刺處輕輕發麻,像蟻咬。 像我這樣的年紀做針灸治療的,看來已是很年輕了,來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鄰床的婆婆喋喋地說著她的「風濕腳」,走半小時就痛了,尤其上落樓梯,痛得要命。醫師總是「唔唔唔」地,沒甚麼回應,或許都聽得多了。「是這裏痛吧!」手起針落。哎吔!雪雪雪……哎吔!救命……唔好嚇我呀……忽然想起待產房,身旁的孕婦一整天都是雪雪叫痛,聽得人心亂如麻。不過就算痛到極點,仍有盼望,不久之後,就不再痛。 婆婆靜下來了,和我一起忍受「蟻咬」的過程。 閉目時腦海再次浮起爸爸叫痛的情景。那是他臨終前的最後兩天了,護士通知我們爸爸的情況不好。我們匆匆趕到,見他閉眼皺著眉頭,雙手緊緊握在胸前。我伸手想握握他,他隨即握緊拳頭僵硬叫痛,好像甚麼正在襲擊他的內臟……然後每隔十來分鐘又再面容扭曲,狀甚痛苦。我輕輕撫摸他崩緊的眉頭:放鬆啊爸爸,辛苦就去睡吧,睡了就不痛啦……心裏默默為他祈禱,求主給他平靜,安慰他的心靈。 不久,爸爸的眉頭漸漸放鬆,雖然仍然張大著嘴努力呼吸,整個人卻像已進入熟睡的狀態。過了多兩天,安詳地離去。 楊腓力在《靈魂倖存者》(Soul Survivor)一書中,提及班德醫生(Dr Paul Brand)對他生命的影響。 班德醫生曾在印度的維羅爾領導一所大醫學院和醫院,並創立一所痳瘋病中心。在當地,痳瘋病人是被遺棄的一群,倘若是賤民情況更甚。當楊腓力憤世疾俗地投訴:一位美善的上帝怎可能容讓這樣一個充滿瑕疵的世界存在?班德以根本性的感恩態度回應他,以生產嬰兒的複雜化為例, 「叫人驚訝的不是生產出現缺陷,而是數以百萬計沒有缺陷的生產。」 班德堅持痛苦的價值。以痳瘋病人為證,破損的面孔、失明、失去手指和四肢,都是沒有痛覺所帶來的恐怖後果。痛楚的警告,令我們知道身體發生毛病,然後尋求醫治。 「我為了痛楚感謝上帝。」 針灸之後,仍得忍受患處一整天的發麻無力,但我知道,痛楚之後,就會痊癒。 ~~刊於基督教週報

書痴

如果必需要為孩子培養一個興趣的話,我義無反顧地會選擇閱讀;不是教科書,而是所有課外書籍,中英不拘。若他們不喜歡樂器、運動、美術,都算了吧,但若不喜歡看書的話,我這個媽媽一定惆悵得不得了,而且為了要他們愛上書,必定無所不用其極。 我自己毫無疑問是個書癡,自小到大書不離身,家裏無可避免地有書滿之患。讀過喜愛的書,不但會以傳道者的熱情向朋友推介,有時還會以書作禮,熱切希望朋友總有一天能分享閱讀的喜悅。 回想起來,我得感謝姐姐。她比我年長十多年,當然無法作為玩伴,當我還唸初小,她已經要外出工作幫補家計,雖然所賺不多,但她毫不計較地經常為我添置雜誌新書。她不會刻意篩選何為益智,只要我喜歡,她有能力都會買,兒童雜誌如《兒童樂園》、《小朋友》,翻譯小說如《湯姆歷險記》、《乞丐王子》、《簡愛》等,甚至八卦式娛樂雜誌,少女漫畫,幾乎有字的都叫我讀得津津有味。如果問我小學時中文堂學過甚麼,幾乎都忘記了,但那些與書為伴的日子,至今仍歷歷在目。 閱讀的興趣就像一根鑰匙,為我打開一扇扇通往不同世界的大門,讓我穿牆過壁,穿越時空,體驗自身經歷以外的生命──早已消亡的歷史在活現眼前,未來世界在想像中繽紛展現;大人物的氣魄滌盪心靈,小人物的故事透視人間世情……因為有書作伴,獨處時不怕孤獨,別人遲到時也不會煩躁。無法想像,如果沒有書的日子,將會何等難過。 為了讓孩子能像媽媽一樣能終生享受這份樂趣,由他們躺在嬰兒床曉得眨眼開始,書癡媽媽就向他們翻看嬰兒布布書;雖然媽媽看來好像自說自話,但時間會證明,小腦瓜是名副其實的吸水海棉,吸夠分量了,水就能溢出來。忽然有一天,他們會「哇哇」「瓜瓜」的開始跟你讀書了! 慶幸現在念小三的A仔很愛看書,喜歡的書翻到爛了也會重看又重看。除了部分意識不良或渲染暴力的內容,只要他喜歡,我都不會吝嗇買書的錢,也樂於以書作為獎勵的禮物。為免他「偏食」,我會盡力向他介紹更多題材,就算他今天興趣不大,我仍深信,有天他會與有緣的書相遇。 現在很多家長擔心孩子上網成癡,棄讀文字;又或強迫子女看書,只為滿足學校的閱讀紀錄冊,甚至成為加強競爭力的手段。如何令孩子愛讀文字,我並沒有甚麼萬全之計,只能鼓勵家長以身作則,花點時間好好讀一本書,或陪孩子一起看看書。 ~~基督教週報2372期

當年

睡前的親子俏悄話,A仔有時喜歡聽我話當年,有時喜歡問我假設性的處境問題,看我有甚麼選擇,以及理由,無聊的例如:如果有個好美的洗手間,但要付錢;另一個是免費的,但只得一格,很多人在派隊,你怎樣選擇? 我反問他一個真實的「廁所問題」:你正「忍無可忍」,面前只有一個露天公廁,打開門,臭氣薰天,眼前所見,更是觸目驚心(下刪十多字)……去,還是不去?A仔聽得面容扭曲……根本不由你選擇,閉氣閉眼還是要去,匆匆解決,然後奔跑出來大大吸一口救命的新鮮空氣……兩母子笑得人仰馬翻。 那已是廿多年前了,我們還是學生,首次揹著大背包往中國大陸旅行,用腳走了很多的路。深深記得美如仙境的雲海、鬼斧神工名山秀川;還有,那些在半山或荒郊搭建的簡陋茅廁。 作為有閒無產階級,我們毫不計較地選擇乘坐十多廿小時的火車,在那晃動的空間,看看書,談談天,玩玩紙牌,吃吃碗麵,累了就各自「硬卧」,轟隆轟隆地,不知時光飛逝。忽然,車停下來,噢!到站了,披頭散髮,各自揹起背包趕忙下車。夜半星空下,不辨方向,兩眼迷濛,心情卻無比興奮…… 那真是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多麼希望我的孩子也能體驗。 那是必需敞開心懷用腳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天地,那是只需幾小時就能穿州過省的高速鐵路也無法到達的境界;因為當你開始計算,以有限假期只能選擇最快速的交通工具,虛耗多一分鐘少賺了多少錢,花出去的金錢必需換來最舒適的享受,你眼前的世界從此就不再一樣。 當看著所謂「八十後」由零星的行動匯聚成引人注目的力量,年輕的身軀一個跟著一個以熱情、活力與大無畏的精神,慢板苦行走出了一條表達夢想的路,令人動容。無論這條路將會引向怎樣的世界,我仍寄以祝福,願他們各人,都能活出無愧青春的人生。 每次孩子躺在床上聽我細說當年,閃閃的眼睛總散發著無法置信的奇異目光。有一天,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將會揹起屬於自己的行裝,在茫無方向的夜半星空下,帶著興奮與好奇,尋找自己的夢想世界…… ~~基督教週報2371期

張羅一根煙

圖片
爸爸一生煙不離手,可以一天抽完一整包香煙。 爸爸最怕入醫院,當然沒有誰會喜歡住醫院吧,但我猜他年輕時因交通意外住過兩年醫院,始終有陰影,而且,醫院不准抽煙,那真是要了他的命。 這趟住院,當然也是無法抽煙,更苦的是,醫護因為擔心他會弄破身上的傷口,也怕他發起脾氣來扯斷吊點滴的導管,大部分時間都綑著他的手腕,雙手的活動範圍只有數吋,連搔搔鼻子也不行。有時見他合著兩根手指舉起來像要搔鼻子的模樣,卻踫不著鼻子,我們便替他抹抹面,抺抹鼻;不一會,他又再來一次……後來發現那好像是無意識的小動作,才猛然醒覺,他以為自己在抽煙! 因為傷口的影響,左腿已經腫脹得無法下床,但爸爸的意識有時仍很清醒,無法接受自己一直被困在醫院的病床上。好幾次煩躁發怒,都嚷著要出院,回家抽煙。 轉到紓緩病房之後,爸爸沒有再被綑著雙手,算是回復一點自由,加上得到較人性化的身心靈照顧,心情好像平和了一點;然而,他的身體亦漸漸衰弱,鬧脾氣的勁沒有了,也沒有再嚷著要出院。 醫生告訴我們,他的時日不多了,不如想想有甚麼能令他開心的事,就盡力讓他完成心願。我立時想到,如果能讓他抽一根煙,他一定快樂無比。 經過一番張羅,醫護安排我們一家陪爸爸進行這個「特別的活動」。對爸爸來說,本來稍為坐直身子是很困難和痛苦的,但那刻,半坐著的他心情興奮,混濁的雙眼閃著快樂的光芒。他使勁地合著食指和中指,擺出一貫抽煙的動作,慢慢地舉起來,姐姐托著他的手,把煙放到他的嘴唇……他一口、一口地吸──呼──吸……享受著那一根前所未有香醇的煙。 爸爸開心嗎? 開心啊……以後聽晒你地話囉…… 才兩天之後,爸爸的情況就急轉直下。最後那夜,剛巧那個一直很照顧我們的護士當值,叫我千萬不要離開,還像姐姐一樣向我說: 「每個人都有一死。你看他那麼多傷口,之前那麼痛苦,別怪我直言,早點去不是很好嗎?而且你看他現在多安詳……像機器一樣,能源快用完了,就會慢慢地關機。不要怕,坐下來陪伴他……」 不多久,爸爸真的像耗盡能源一樣,呼吸漸弱、漸慢,然後,停止。爸爸終於不用在困在病床上,回復自由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 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龍應台散文〈目送〉節錄 ~~刊於基督教週報2374期〈童話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