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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包回憶

離開之前,走到每個角落都禁不住想,有甚麼遺漏,有甚麼要好好存留,生怕有些甚麼東西就此失去,追不回──這個曾留住我們十多年腳步和氣息的地方,將不再屬於我們。 眼前的不只是一個馬桶、殘舊的地板、發霉的牆紙,而是,我們共同創造的生活,起起伏伏的日子,零零碎碎的片段。在倒數的日子裏,忙不迭去追憶一番。 地方太少,物事太多,不能完全留住,只好打包成回憶,好好存放在腦海的深沉角落。然後,撕掉、銷毀、拋棄、捐贈,或扔到廢物筒、回收箱,就讓它們隨遇而安,遇上新主人也好,回歸大地也好,總之一個階段的任務,暫且完結。 年少時像戀物狂,甚麼東西都好像充滿意義,載滿感情,要能觸著摸到,才感實在,似乎覺得若失掉了,連附帶的感情也會消失。於是努力爭取,盡其所能將一切留住、收藏,企圖為未來充滿可能的自己擴展美麗的版圖。 當有了孩子,不得不為新生命騰出新的空間,在不斷取捨衡量中,才稍為迫出了生活中的重要優次,能放下的,能捨棄的,無論何等依戀,也無法刻意留住。 當發現自己的好幾個十年在無聲無色中俏然遠去,當察覺與生命終點的距離愈來愈近,在愈覺短促的日子裏,審問自己究竟還想留下甚麼;或是當自己有天霍然消失,不想留下甚麼…… 移動窩居,彷如一場生命的盤點。在全新的空間裏,我們有機會將一切重新整理,而且在不斷棄與留的連場抉擇中,好像也重新理清生命的重點,有些事情需要坐言起行,有些則不得不來一個乾脆的了斷。 當我正在欣賞家人送贈的全新高清電視,熒幕上不斷播放上海世博高科技美麗世界的景象。然後畫面一轉,汶川地震兩周年,生還者如何帶著淚水度過居無定所的日子,七百多天度日如年;高清放送的,是面上鬱鬱的愁容。 想及汶川,想及青海,頃刻的搖動,人們的一切,包括親人,剎那灰飛煙滅。剩下的,只有回憶。 此刻,毫無疑問,我們擁有的,實在太多。太多。 一切都能在瞬間消逝,我們爭取,我們存留,又是為了甚麼?

歪斜

「天吾想,自己一定有什麼不正常的、 歪斜 的地方。」《1Q84—BOOK 2》 歪斜,用來形容人裏面的某種不正常,最初也是從村上春樹的小說中讀到。在他的小說中,可以說幾乎大部分角色都是 歪歪斜斜 的,只是程度上的分別。對我來說,村上小說的吸引力,就是這種能看穿表面皮相,透視人類陰暗面的視角,以及能將引起 歪斜 的前因後果細緻刻劃出來的筆法。 早前一對父子在公園遊玩時被人斬傷,三歲子重傷身亡,六十多歲老父亦受重傷,結果犯案者被判入住精神病院,專家認為這亦等同於不同形式的終身監禁了。這名精神病者說當時聽到有把聲音叫他出門去斬人,當他見到那對父子,覺得容易下手,就此而犯下無法彌補的重罪。這可說是 歪斜 得較明顯的例子。 是甚麼導致他今天 歪斜 得脫軌?他的成長歷程裏是否發生過甚麼搖撼心靈的事情?他身邊的人曾否在他稍離偏離的時候扶他一把? 看電影版《20世紀少年》〈第3章〉,覺得結局是神來之筆。經過「朋友」多次企圖毀滅世界的反社會行為,已變成中年人的主角健次終於出現,並揭開「朋友」的真面目。 為甚麼會有「朋友」的出現?健次心知肚明,誓要冒險透過時光機器回到過去。小學時期的那一幕重現眼前:「那人」被老闆婆婆誤會偷了玩具,一把捉著教訓他,身旁的同學亦追著取笑他是小偷是壞蛋,不斷戲弄他,戴著面具的他無力反抗。他從此不敢見人,覺得自己的生存毫無意義。 健次躲在一旁作為旁觀者,看著代罪羔羊被人欺負。原來,他才是小偷。中年的健次回來,責問兒時的自己:你有資格取笑他、責備他嗎? 是健次對這個無辜者的虧欠,令一個本來無知脆弱的小孩子從此歪斜地成長,因而製造了「朋友」的出現。兒時的他內心交戰,經中年健次的鼓勵,終於踏出了當時沒膽踏出的一步──他走到婆婆跟前道歉、自首。 然而,只有在創作故事中,才可以將舊事扭轉,將歪斜的部分修正。現實裏,我們仍然在 歪歪斜斜 的世界中生活。 我們的人生中,曾有多少像戴著面具的「朋友」一樣在身旁擦肩而過,當他們 歪歪斜斜 地走著並不經意地踏到你的腳跟,我們是在他背後皺眉責備他,還是伸手輕輕地扶他一把?

此路不通

有時我會推著嬰兒車,和G女到商場內的地庫超級市場買東西,那個商場我很熟悉,知道那兒可讓嬰兒車通行,那裏此路不通。那天,當我如常以「倒後」的姿勢站在扶手電梯上,然後拉著嬰兒車準備下地庫,怎料,嬰兒車一邊前輪忽然卡在上一級樓梯,整架嬰兒車向右傾斜,幸得上面的女士俯前扶著嬰兒車,才避免了嬰兒車翻倒的危險。 到達地面時,我的心仍在呯呯亂跳,女士沒說甚麼,向我微笑便走開了。如果她是我媽媽,必定會在我耳邊停不了地叮嚀:下次不要這樣推著女兒用扶手電梯呀怎麼不搭升降機呀不要再來這家超市啦…… 我知道我明白,但這間商場沒有升降機直達到地庫,所有人──無論用手推車還是坐輪椅,都得使用扶手電梯或走樓梯。有一次,看著一位坐輪椅的伯伯停在扶手電梯旁,兩個親友小心翼翼地扶著雙腿無力的他準備踏上電梯,過程中無可避免地阻礙了後面等候的人,留意到他人厭煩的目光,其中一個親友急忙致歉,一手扶著伯伯一手將輪椅移到一旁,後面的人隨即匆匆而上。 我們當然可以不來這個不方便的地方,但我想說,我們都有選擇來與不來的權利。 每次我推著嬰兒車尋找可以通行無阻地到達某個目的地的路徑,總會同時想及坐輪椅人士的心情,偶然遇上「障礙」,我還可以發揮「小宇宙」捧起幾十磅的嬰兒車連G女走上十多級樓梯,殘障人士又如何能忽然從輪椅上站起來? 從我這個推嬰兒車的媽媽的經驗和觀察所得,一些新式的商場及建築,對建立一個無障礙環境有較周詳的考慮,顯示了這個城市某方面的進步。然而,無障礙世界應還包括無形的方面,例如對殘障者的接納與關懷,尊重每個獨特個體的權利。 乘坐小巴時,每次經過街市前的中途站,總有很多挽著大包小包甚至拿著載滿東西的手推車的婦孺在排隊等候,有時一個婆婆跌跌撞撞地拉著手推車登上小巴,司機滿有耐心地說:「阿婆,慢慢呀,小心唔好跌親呀!」雖然聲音很大,聽來卻很溫柔。混雜各種魚腥味鮮肉味與汗味小巴內,同時也彌漫著愛。 基督教週報〈童話人間〉

學習放手

作為父母,著緊之餘,也要學習放手,但鬆與緊的拿掐,真是一大學問。 自A仔升上小三,我們放手讓他自行收拾書包。別看這是小事,原來對一個七歲孩子來說仍是困難的功課。才一個月,已有三個「欠」──無論欠帶、欠改正、欠簽通告,總之功課不齊全就算「欠」。一個學期八個「欠」,記缺點一次。 手冊上這個小小的紅色「欠」字,足夠刺激家長的神經細胞,稍為情緒不穩,必會無名火起。班主任提醒家長,就算嘗試「放手」,也要循序漸進,最好在暗中替孩子覆檢書包,確保他沒有遺漏。真是「溫馨提示」。 其實媽媽心裏暗自掙扎,若他能學懂著緊自己的事,知道自己的責任,就算結果「欠」得夠多,記一個缺點在成績表上,吃吃教訓,又有甚麼問題呢? 好不容易捱到上學期結束,六個「欠」,抹一額汗,重新開始。沒想到,下學期竟然每況愈下,加上最近搬家,全家一個字總括──亂,實在也難怪他──五月未過,已有七大個「欠」。某天,班主任在手冊上夾著兩張便條,這次提示沒那麼「溫馨」──A仔自行簽署通告,即是冒家長簽名。 我看著那個拙劣的假簽名,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但我仍得一臉嚴肅地問他:「你知不知道這是十分嚴重的違規,老師本來可以足夠記你一個缺點。」他點點頭,沒作聲,看來也在觀察我的反應。 老師有沒有向你說甚麼?他答道:「說了很長篇的教訓」。即是甚麼?「很長,忘記了……但我記得主旨:這樣的行為,未來出到社會是犯法的。」既然他明白,我也不用多說,只向他強調,犯一次這樣的事,比起欠交八次功課,後果嚴重得多了。藉著一次可以糾正的錯誤,讓他學懂重要的一課,總比日後犯上無法彌補的錯失划算得多。 想起幾年前教他踏單車,燦爛陽光下,學的和推的都汗流浹背。我偶然放手,他搖搖擺擺的跌倒了,我又伸手扶他一把;如此跌跌扶扶一個下午,到了太陽西下,他就忽然像上了摩打一樣獨個兒踏得遠遠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抹抹汗,安慰地笑了。 終於它們升上了空中,它們需要更長的線,你就繼續放線,好讓它們飛得更高更遠。但是每轉一次線團,心中雖是快樂,卻摻雜著無限惆悵。因為風箏變得愈來愈遠,你知道不用多久,這美麗的成品就會在一剎那間斷了連在你手中的線,單獨自由的遠走高飛。到那時你就知道你已經完成了你的工作了。 --Emma Bombeck 父母在沮喪與驚喜交集中,在抓緊與放鬆的之間,看著風箏乘風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