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騎士團長
開始之前總有期待，尤其推廣文案中，提及關於南京大屠殺，
村上會如何運用在創作中。
同樣以日軍侵華歷史貫穿，《發條鳥年代記》中，
蒙古沙漠、滿洲國、剝皮、間宮中尉……
想來還留下驚心動魄的深刻感覺。
結果在兩大部頭書中，南京大屠殺的部分相對只佔了很小的篇幅，
在第二部Ch36﹝比賽規則不必商量﹞，在人妻女友談及「遊戲規則」，
關於「信賴、尊重、禮儀」之後。
規則不必商量
一個音樂學院善於彈琴的優雅男生，
大學生免除徵兵的規則在他身上沒有生效，
莫名其妙地拋進血淋淋的歷史時空，
修長的手指被迫握著暴力的刀，遭遇與個人本質徹底錯配的悲慘命運。
超越個人能承受的心理負荷，繼彥割脈自殺。
在閣樓。不光彩地。
難以承受的創傷後遺症，PTSD，偏離生常的人生軌道。
時代大洪流中，微小生命毫無反抗能力。
免色先生問，當時中國的死亡人數有說是四十萬，有說是十萬，
兩者之間的差別在哪裏？
比賽規則完全不必商量，歷史沒有所謂的規則，
個別的生命沒有在歷史中被尊重，四十萬、十萬也沒有商量的餘地，
何況是區區的一個人。
連結
閣樓。繼彥割脈的幽暗所在，具彥把畫收藏的秘密場所。
事情與事情之間的連結。
現實與非現實之間的秘密通道。黑暗的隱喻通路。
譬喻，一向是村上作品最強最引人入勝的創作手法，
事物在他的無限聯想中建構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嶄新光景，
「一切都只不過是觀念或比喻而已」
在黑暗中不知河道的流向，要順從自然的啟示，
「只要你行動，就會配合那個繼續產生關聯性」298
有如詩人的語言，為世界建立另一個新的現實。
雙重譬喻
那是你心中的東西。安娜女士說。
是內部的深深黑暗中，從以前就一直住在裏面的東西。
例如，白色Subaru Forester的男人。
多次忽然在主角眼前出現，禁不住把他畫下來，
直到一刻，夠了，不能再畫下去，
「你在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我全都知道」309
自己心中的黑暗深淵。
村上在演說中曾提及，關於影子。
創作小說，穿越故事中的黑暗隧道，邂逅意想不到的光景，
那一面就是自己的影子。
描述它，接納它，不讓它逃開，也不向它強大的力量屈服。
不畏縮，直接對決。
敢於面對自己的黑暗，
每次創作都視作自我發現之旅，
讓深深埋藏於內心底層的潛意識運作，
一切來自內在强悍的膽色。
想要畫自己的畫
有朋友說第一部起初已無法進入緩慢的節奏，我能客觀地理解。
某些部分，似乎要有額外的耐性，才能陪作者徘徊踱步。
因為有些特別的主題，吸引我的興趣，讓我能好好停留，靜靜思考。
例如：夢與自由，秘密信號，創作人的思想和語言，想要畫自己的畫，心在記憶中，heart and mind與氣流，Idea和Metaphor……
主角一直在為生活而畫的肖像畫和自己的畫中來回掙扎，那可能是創作人必有的困擾。
好像總有一些心底裏很想做的事，不想為了生活或麵包而妥協，
但因為某些原因而只能暫且放在心裏，遲遲未能行動。
如果有生之年能如願地做出來就真是無憾了！這樣的想法。
想要寫自己的書，想要拍自己的戲，想要做自己的事……
Idea。各人有各人的獨特Idea。
「Idea是反映心的鏡子」261
場合不同，看的人不同，我的樣貌可以自由變化。騎士團長說。
「心在記憶中，以印象為營養活著喔。」十二歲時死去的妹妹的聲音。
在記憶中尋找。
屬於自己的，心的所在。
今天和兒子談起腦和心的問題，他剛讀完夏目潄石的《心》
用腦思考和用心思考的分別在哪裏？
腦──理性的，計算的，社會化的，修飾的……
心──原始的，情感的，沒掩飾的，率真的……
創作性的事，是心的流動，跟隨心的帶領，
需要在靜默中，留心傾聽心的微聲，
有如傾聽風的聲音。
以恩寵的方式作結
我會說形容，
這是一部關於創作歷程的小說。
從「意念顯現」到「隱喻遷移」，
各種創作人，畫家、作家、詩人、藝術家……
用心靈之眼察看事物，由idea到metaphor，
靈感莫名其妙的出現，順應心的帶領，
勇敢行動，作出冒險，與陰暗對話，
「在沒有空隙的黑暗中要掌握自己的思考並不簡單。
思考變成謎的樹木，那樹枝在黑暗中自由伸展……」283
穿越意想不到的景況，成為創作。
「以恩寵的一種形式作結」。
主角最後與可能是自己的女孩手牽著手，那是村上作品少有較為圓滿的結局。
如果是譬喻，我傾向相信，
室──主角得到的禮物，也是村上一份感恩的讚嘆和滿足。
經歷各種虛無、迷茫、神秘、恐懼、或命運種種無法抗拒的牽引，
自己曾付出的真誠、善良、坦率和勇氣，
得到這樣的結果，算是滿意。
相信的力量。
謎的樹林
話說回來，這次讀來的確有點用力，
尤其當主角扯出長臉的，進入通路的入口。
我想是從那裏開始，現實的這邊，我捧著書，耐性漸漸跌至低點，
這邊的我也彷彿掉進了無法解謎的樹林，無法有效連結。
感到作者的用力，嘗試具像地用文字捕捉虛的觀念，
但過度刻意經營形成一股低沉氣壓，
令本來輕盈的想像世界加重了負擔，
主角在幾個章回的黑暗通道中掙扎找不到出路，
我高速地揭頁企圖比他更快地逃出生天。
故事的結局或人物的走向，沒有足夠的喜出望外，
承托整個故事緩慢的舖陳，白一點就是情節拖拉和重複。
熟悉的村上式創作元素也以不同的意象重複顯現，
對村上超粉來說，確實沒有太大的驚喜。
也會期望對免色先生的神秘背景有更多揭露，
以為麻里惠的幾天失蹤會有更奇異的經歷，等等。
話雖如此，完成厚厚的兩部頭仍感到淡淡的失落，
另一次漫長的等待又開始，
忠誠地等。
<The
Meaning of Shadows> November
3, 2016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