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承受的重量
讀米蘭昆德拉,是在讀村上春樹之前。
記得那是剛開始熱切慕道的日子,把也不算是初接觸的信仰看作深邃神秘的海洋,剛學懂浮潛,就嚮往向那無限的深處游去,確信未見之事蘊藏豐盛的寶藏。
團契之後的時間聽著幾個上了大學的弟兄談到米蘭昆德拉和小說和布拉格之春和不能承受的輕等等等等,似懂非懂的我知道那是信仰以外的話題,但那未知的領域同樣深深地吸著我。
那又是剛升上預科,還穿著校服卻可以前明目張膽自己簽署家長信而班主任也只會無奈笑笑的自由階段。一直以來包圍在身邊的無形框框好像漸漸瓦解,忽現發現前面的世界比想像中的大。
初次捧著《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小說去讀的時有種驚為天人的感動,包括文學作品承載歷史的巨大力量,作者跳出小說框框寫情寫理的揮瀉自如,刻劃人物心理矛盾的細緻和透徹……雖說是故事,卻有很多深奧難明的段落,因為他其實並非單單寫故事,有時如詩,影響呼吸的節奏;有時如哲理散文,很沉重,要掩卷靜思。
電影版可能是理解這本小說的捷徑,因為艱澀的部分都被刪去而變成一個容易入口的「故事」,可是這卻是昆德拉非常抗拒改編其小說重要原因之一,他對小說藝術這件事有其獨特的執著和思考:
「……要將一本小說改變成戲劇或是電影,那首先得要拿掉它原來的結構;將它縮成單純的『故事』,等於放棄它的形式。可是,一件藝術作品一旦被剝奪形式之後,還能剩下什麼?改編一本偉大小說是延續它生命的理想做法吧。但是此舉就好比建造一座宏偉的陵寢,但是裡面空空如也,只有大理石上刻著一行小字,指出已不在其中那墓主人的名字。」──簾幕p.174
關於文學形式,多年來被教導學習一套套的框框,當我還在預備高考中國語言文學,實在未敢反轉多年來被教導的一切,然而內心卻已反叛認定,真正能載人騰雲駕霧發現創意無限可能的,的確要脫離課堂與應考的框框,獨自浸淫浮潛在文學作品之內,才能掌握當中的呼吸方式,領會其中的精妙神髓。
昆德拉作品的一大奧妙,在於他不拘泥於特定的所謂小說形式,那種我行我素不拘一格自由自在的狀態,令閱讀者不時讚嘆,那種敢於衝破框框的氣魄,敢於撕破簾幕的勇氣。
勇氣,來自充分的理由和價值。由《小說的藝術》、《被背叛的遺囑》到《簾幕》, 昆德拉不斷思考小說藝術存在的理由和價值,確認小說那如煉金術的神奇力量。
如果想透過文學作品了解生命和世界,米蘭昆德拉是一位難得的深潛導航者,但你需要揹上沉重的裝備,屏息靜氣,進入和他一樣的沉思節奏,才能跟著他穿越那神秘的通路,潛進那能大開視界的深邃宇宙。
正如這位小說家曾說,生命中難以承受的,不是重,而是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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