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末日與冷酷軌迹

何金問起,為什麼我這個人如此沉迷村上呢?實在一言難盡,也難用三言兩語解釋。倒是想起曾寫過一些有關村上作品的反思,可以再拿出來分享一下。下文原刊於1999年12月26日的星島日報「閱界版」。

(編按:在世紀交接的時候,你會仍然糾纏於那些千禧好書選舉,看名人仿效一下學習一下,還是進入深心的沉思,深入意識的地下世界,陪伴自己的影子 / 陰暗面迎接千禧?
在這個意義下,閱讀村上春樹是一個必要的選擇。)

記憶中,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本地同樣發生了一名疑是精神病患者推人下地鐵月台的新聞。一種周而復始循環,近乎「宿命性」地籠罩著人類的命運,就像村上春樹《人造衛星情人》中主角、小堇和妙妙的三人圈圈,有如不斷繞著地球軌道轉的許多人造衛星,「我這個人不管願意與否,都已經被封閉進那時間性的連續中。」

捲入命運漩渦

地下鐵路的出現令我們較易掌握到「時間」這東西,原來分鐘可以用作計算距離的單位,黑暗的隧道從此成為城市不可或缺的命脈。然而,它也同時揭露了潛藏在人類黑暗深處某些「歪斜扭曲」的東西。

九五年日本東京發生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不少人在人生中平凡的一天,在五個「任務執行者」用傘尖刺破裝有奇怪液體的塑膠袋的一剎那開始,遭遇了突如其來的命運巨變。

本來互不相干的獨立個體,各自在日復一日的循環軌道上生活。但在不同軌迹交互重疊的一點,產生了微妙的化學作用──個別生命某種「歪斜扭曲」的元素,改變了另一個個體的命運軌道。沙林毒氣事件的受害者,從此活在無法理喻的恐怖與痛苦中;去年被推下路軌的年輕男子,從此失掉了一條大腿。

村上春樹在《地下鐵事件》的後記〈沒有指標的惡夢〉中提到,「地下的世界」(underground)──包括物理上和精神上,一直是他小說創作中的重要舞台。在採訪沙林事件受害者的過程裏,他不斷聆聽一個個受外來衝擊所震動的心靈,同時亦在摸索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存在本身可以前進的方向。

告別年輕

沙林事件之後,村上決定暫時結束遠離日本、一面飄泊一面摸索自己的時期,而且意識到自己不再年輕,甚至到了應該負起「被賦予的責任和義務」的年代。

時光列車帶來成長的催促。《人造衛星情人》的主角再沒有《挪威的森林》或《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裏那種放任率性、不自控地造成無數傷害的年輕。當一直視他為知己朋友的小堇親切地依偎在自己肩膊上時,近距離的接觸令他思想混亂,血脈沸騰,引起無法制止的生理反應;然而他本就徹底地明白,一廂情願的慾望只會粉碎大家細心珍重的寶貴情誼。他惟有在可能範圍內珍惜保存,並默默接受那在時光之流中不斷失去的人生。

尋找自己

「每個人各自擁有某個特定年代才能得到的特別的東西,彷彿像是些微的火焰。小心謹慎的幸運者會珍惜地保存,將它培養大,當做火把照亮著活下去。不過一旦失去之後,那火焰卻永遠也回不來了。」

日光之下,存在著無法觸摸如黑洞一樣的世界,黑洞如無底深淵,離奇地吸去生命裏各種東西──小堇像煙一樣消失,妙妙剩下沒靈魂的軀殼。列車在時間流動中穿梭行駛,人們於起點與終點間來回往返,在難以理解的迷樣世界中尋找屬於自己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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